年少轻狂的我们，虽然目光不够锐利，却往往看到浅显就定义了一切。或许会有一次顿悟，使我们看到未知的深处，然后或流泪，或欢笑……

那是我家最困难的时候，父亲失业，我治病又花了一大笔钱，生活捉襟见肘。一直在家料理家事的母亲就餐时突然宣布已联系好工厂，将要外出打工。出乎意料的是，我没有丝毫的震惊或不舍，只是低头默默吃饭。

周五回家发现母亲真的外出了。我仍然波澜不惊，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。

一周，两周，半个多月过去了，母亲似乎更远地淡出我的生活。她是我的母亲，亲手将我拉扯大，可是我为什么一点思念也没有呢？我与母亲的情感真的这么淡吗？是的，我们的感情，好像就这么淡：我不喜欢母亲的脾气，独断专制、暴躁易怒，即使是关心，也那么淡然、生硬、毛刺刺。

大概一个月过去了，我仍然浑然不觉家中还有一位未归人。一天，母亲突然回来了。我见到她时，她是卧病在床的，桌上摆着无颜六色的药瓶。我平静地在一边听母亲咳嗽着跟父亲商量开刀的事，什么也没问，什么也没做。母亲偶尔瞟瞟我，又将眼神移开，那神色，好像有些失望。

父亲遣我送点东西去奶奶家。回来，父亲还在房间陪母亲说话。我站在门口，隐隐听出母亲患了胆结石，而且之前的肾结石也更严重了，本打算开刀取出胆结石，可胆囊发炎一直不见好。母亲说，肾结石取不得。我心里一惊，眼睛就被涌上来的眼泪刺痛了，震惊、心痛、担忧全交织在一起，在心头弥漫。但我强忍着，不让它落下，面容上，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。

取不得？我对这些病了解并不多，但这次一听“取不得”三个字，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。会不会有什么事，母亲会好好的吗？我走出来坐在院子里，一直在默默地想。我甚至恐惧，母亲再也不会回来。

再也不会回来。这声音在我心中窜来窜去。母亲出去打工也可能几年不回来，可当初我却让她淡去。而今，当“再也不会回来”占据我的心房，我才想起，母亲出门后我面对空荡荡的家，也曾有过闪念：“母亲会回来的，多想也无益。”于是我真的不再想她。而如今，我为何如此担心母亲？我不是并不喜欢她么？我想啊想。是不是，我面对曾经近在眼前的爱，像面对到处都有的寻常物，没有珍惜？是不是，贪婪蒙蔽了我的双眼，我总想索取更多的爱？还有啊，我的爱，不是也这么吝啬、淡然？当爱随时可能逝去，我认真审视爱，才让自己看清心灵深处——母亲没有爱么？不是，她爱家，也爱我，只是粗糙的天性让她的爱蒙上阴翳；我分明就是她的复制啊——不愿流露爱，也没学会表达爱。

起身，进门，取杯，倒水。我双手端着水杯，送到母亲床前。看到母亲眼中流露出惊讶，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，轻轻奉给她。

心灵深处呵，是欢笑，是泪，它隐藏着最珍贵、最真实、最令人动容的美好。我发现它，轻轻拾起它……